秦久娘果然不是萬人迷，相比之下，寧無雙才像一個真正的萬人迷。

秦久娘是等在萬寶齋的大門前的，她的本意是不想打擾裏面興致高漲的眾人，而沒想到，她這樣站在大街上反而引起了更多人的關註，一來二去，很快便有很多人知道了她在此等候的原因。

傳說中的寧財神很有可能即將從這裏走出的消息就像芬芳迷人的香氣一樣，迅速吸引了成群的蜜蜂和蝴蝶。

而這場騷動的始作俑者，此時卻是一臉坦然的，坐在門前專門為她準備的太師椅上喝著茶。

秦久娘看上去十分的年輕，好像還未發育完整的樣子，一張小巧的臉上時而露出迷人的微笑。但誰也想不到，她其實已經有過兩個男人，生過一個孩子了，她的真實年紀算起來甚至可以做這裏所有人的娘。

只有經歷過青春、失去過青春的人，才會知道青春的可貴，所以她才會練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功，藉此使自己永葆青春。即使這要付出旁人難以想象的代價。

寧無雙今天難得的出門沒有易容，對此他的解釋是：他易容的目的是為了讓別人認不出他，而不是讓人認為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否則，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見過寧無雙，也不會認識寧無雙。

寧無雙的態度很坦然，所以當他看到萬寶齋門前那成群結隊的人時，也僅僅是腳軟了一下，並沒有臨陣脫逃。

真正的寧無雙出現在眾人眼前，以往的各種謠言不攻自破。

他走出去的那一刻，人群一下子變得很安靜。男人們目瞪口呆、滿臉的難以置信和不甘心，女人們也目瞪口呆，只是臉頰上均飛起兩駝紅暈，在這寒涼而蒼白的秋季顯得格外紮眼。

秦久娘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寧無雙走出來，然後有意無意地將鞭子在手臂上纏幾圈。

看到這一幕，關揚不禁狠狠打了個寒顫。

寧無雙就顯得平靜多了，徑直走到秦久娘身前，背負著雙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道：“秦姑娘有何指教？”

秦久娘嫣然一笑，卻沒有從椅子上起來的意思：“指教不敢當，就是有件事想找寧財神確認一下。”

寧無雙驚奇道：“什麽事情？”

秦久娘笑道：“這個等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寧無雙似乎早料到會是這樣，也不推脫，直接道：“好。”

秦久娘眼中閃過幾絲詫異，輕輕一撩裙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臉含笑地道：“爽快，那就走吧。”

這個時候，人群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輛大馬車慢悠悠穿過人群趕了過來。

寧無雙做了請的手勢，微笑道：“秦姑娘不介意和我同乘一輛馬車吧。”

秦久娘當然不會介意，兩人進了馬車，關揚則接過馬夫手中的韁繩，坐上了馬夫的位置。

直到馬車駛出一箭的距離，身後才猛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夾雜著其他含糊不清的聲音，令人一聽就知道他們一定遇到了很高興的事情，就好像常年幹旱的人忽逢甘霖一樣。

關揚聽到聲音，立即朝馬抽了一鞭子，馬車忽然加速，一溜煙兒消失在街道盡頭了。直至走出了很遠，身後依稀能夠聽到潮水般的喧囂聲。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姜家別院，那是城主姜雲的別院，平時空閑著，此時正好騰出來給各大門派的人做了居所。

姜家別院並不太遠，再加上關揚一路上策馬揚鞭，很快便趕到了。

快到別院門口的時候，秦久娘忽然掀開簾子對他道：“不要停車，直接進去，在左邊第三個院子前停下。”

大門敞開著，沒有把守的人，地上也沒有門檻，所以關揚很輕松便把馬車駛了進去。進門之後才發現，門外是一番場景，門內又是另一番場景。

自大門而入，迎面是一條寬敞的大路，路上密密地鋪著方磚，還栽種著各種各樣的鮮花。大路兩旁是兩排高墻，墻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處圓月拱門，拱門裏分別是一套三進三出的小院子。

遠道而來的江湖豪俠此刻大都住在這裏，一面追查那日第一樓的刺殺事件，一面等待著比武大會的開始。

各大門派的弟子成群結隊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有的幹脆趁此良機和其他門派交流劍術、切磋武功，簡直比大街上還要熱鬧。

關揚發現，秦久娘所說的那個院子前，聚集的人比其他地方都多，而且好像都在等待著什麽。莫非是在等著自己？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會送上門來的？

還是說，發生了什麽其他的事情？關揚腦中靈光一現，不知怎的想到了杜玉生。

馬車在院門前停下，早有幾個碧玉堂的年輕弟子迎了上來，問道：“可是寧財神到了？”

關揚面無表情地點頭：“嗯。”

這個時候，寧無雙和秦久娘也從馬車裏出來了。秦久娘看了那幾人一眼，嬌媚一笑道：“人我請來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你們看著辦吧。”說完竟看也不看寧無雙一眼，施施然離開了。

關揚看此情景大為驚奇，不由得望向寧無雙。寧無雙亦聳了聳肩，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小院的最裏面，一間寬敞的大房子裏，面色肅穆地站著一群人。

這群人裏有武當的道士，少林的和尚，昆山的鐵娘子，還有其他各個門派的一些人物，他們此刻都推掉了身上的事物，好像約好了似的一起來到這間屋子裏。做的事情也就是這麽站著。

他們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繼續站多久，但無疑站多久他們都得站下去，因為那個可以讓他們坐下的人還沒有到。

忽然之間，門外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長袍，手裏沒有拿劍，也沒有拿刀，目光掃過四周，眼神似乎有些茫然。他的樣子就好像一個走錯了路的書生。

緊接著，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個人的感覺與前面的那個人完全不同，他著一身黑衣，懷裏抱著一把劍，從一進門就面無表情卻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裏的每一個人。他的整個人就像他懷裏的那把劍一樣，雖然還未出鞘，但已經令人感受到了氣勢。

屋子裏的眾人依然站著，但註意力已經完全放到了這兩個陌生人身上。

寧無雙走進屋子，第一眼看到裏面居然有那麽多人，卻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碧玉堂的堂主，第二眼，他就看到屋子的正中央放置著一副棺材，桌子上還供奉著一尊靈位。

上書：愛徒杜玉生之靈位。

杜玉生死了？！

“杜玉生怎麽死了？”寧無雙大驚之下脫口而出。

關揚神色一凜。

本來沈寂著的眾人仿佛忽然活過來了，紛紛雙眼放光地看著寧無雙。

人群後面，一個須發斑白的高大老人走了出來，站在寧無雙跟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不確定地道：“寧財神？”

寧無雙道：“正是。”

人群頓時一陣輕微的騷動，老人目光如炬，四下裏一掃，登時又安靜下來了。

老人嘆道：“傳言果不可信，若不是今日得以一見，我還一直以為寧財神是個和我一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呢！”

這本是一句調侃的話，但此時誰也笑不出來。

寧無雙看了眼靈位，面色凝重地道：“您一定就是碧玉堂的玉老先生了，請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人又嘆了一口氣，人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好像快死了似的。

旁邊一個威嚴的中年男人趕快上前扶住他，言簡意賅道：“我是碧玉堂的現任堂主田名梅，今日請寧公子來不為別的，只為向您核實一件事情。”

寧無雙道：“請講。”

田名梅道：“有人看到你昨夜去了落葉林。”

寧無雙心頭一顫，不動聲色地道：“沒錯。”

田名梅道：“你們在落葉林見到了我徒兒杜玉生？”

寧無雙道：“沒錯。”

田名梅道：“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寧無雙老實答道：“之後忽然刮起了一陣大風，就把我們吹散了。我也不知道杜玉生到哪裏去了。”

田名梅咬牙切齒地道：“定是那老妖怪作祟，然後殘忍殺害了生兒他們。”

寧無雙一驚，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老妖怪難道是土地爺？”

田名梅冷哼一聲：“什麽土地爺，那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帶的高帽子！”

旁邊一個和尚模樣的人接道：“今天有人在西城門外發現了杜公子一行人的屍首，全身上下只有一處傷口，經確認是八爪銀鉤之下，死亡時間大概在五六個時辰之前，而那個時候，他正好就在落葉林裏。”

五六個時辰之前？那不正是在落葉林見到杜玉生的時候！寧無雙暗暗吃驚，感慨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是誰看見我去了落葉林？”

“是杜公子的一名隨侍，他現在已經死了。”

“怎麽死的？”

“他受了重傷，本來就活不長了。”

田名梅冷冷瞧了寧無雙片刻，忽然道：“寧公子，難道你真的不知道生兒已死這件事？”

寧無雙眼睛微微一瞇，居然笑了起來：“田堂主，你是在懷疑我嗎？”

田名梅道：“可以告訴我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也出現在落葉林嗎？”

寧無雙冷冷地道：“你們去得，我就去不得？田堂主，說話可要有真憑實據。”

田名梅氣急敗壞，還要再說，卻被玉老頭一言打斷：“夠了！”他沖寧無雙微一抱拳，不無誠懇地道：“寧公子請多包涵。”轉而教訓田名梅道：“你還不清楚嗎，生兒是斃命在八爪銀鉤下的，而能將八爪銀鉤運用到那種地步的，天底下除了那個人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田名梅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低著頭不說話。

玉老頭苦笑道：“寧公子見笑了。”

寧無雙只有賠笑：“田堂主喪失愛徒，這種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玉老頭道：“寧公子但說無妨。”

寧無雙道：“可否讓我看一眼杜公子的傷口。”

玉老頭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道：“寧公子隨我來。”

棺材還沒有上釘，很容易就能把蓋子掀開。棺材裏面，杜玉生安安穩穩地躺著。他已經換上了一件嶄新的衣服，比活著的時候衣著還要光線，但這些別人都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傷痕在胸口上，像是被動物抓出來的似的四道血痕，深可見骨。

寧無雙嘆息一聲，重新為他整理好衣服。

他道：“接下來你們是不是就要去找土地爺了？”

“不是土地爺，是玄音之。”玉老頭斷然道，“從今天起，他再也擔不起這個稱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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